关于这些地名的希腊称呼以及汉文称呼之间所作的鉴定,无论是否正确,都无碍于这样一个既定的事实,即自从这条横跨亚欧大陆的丝绸之路开通,将大汉帝国与罗马、帕提亚帝国连接起来之后,塔里木盆地南北边缘地带的绿洲上的那些印欧小国就开始在商贸往来方面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与此相关的一个事实是,匈奴人与汉人都希望控制这些绿洲国家,双方展开了争夺。在这些国家以北的阿尔泰山高地,匈奴人对塔里木地区虎视眈眈;而在这些国家以东的敦煌地区,边境出口点掌握在汉人手里。
东汉时期,明帝(公元58年-公
元75年在位)、章帝(公元76年-公元88年在位)、和帝(公元**年-公元105年在位)三位君王相继有步骤地开展着征服或者说收复塔里木盆地这一伟大事业,而几位伟大的战士对这项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公元73年,汉军将领耿秉(骠骑将军)和窦固展开了第一次对北匈奴的征讨,然而北匈奴却闻风而逃,在汉军到达之前就已经逃之夭夭了。中国历史上最杰出的将领之一班超,作为窦固的副手、司马(这个时候班超只是“假司马”,即代理司马),骑都尉班超受命进攻盘踞在巴里坤(古称“蒲类海”)的匈奴呼衍部,打败这一部落后,“多斩首虏而还”。同年(公元73年),汉军屯兵伊吾,关于伊吾的具体位置,沙畹经过考证后认为它在哈密,而阿尔伯特·赫尔曼则认为它地处罗布泊以北,位于楼兰和今天的营盘之间。公元74年,耿秉和窦固进发攻打已被两个小国瓜分的吐鲁番地区,它们分别是以吐鲁番故城为中心的南车师和天山北麓以古城为中心的北车师①,它们的统治者出自同一王朝。耿秉采取了冒险的做法,以距离较远的北车师为首要进攻目标,在汉军发起强攻之前,北车师国王安得投降:“安得惶恐,走出门,脱帽抱马足降。”见父亲投降,安得的儿子也投降了。两支汉军分别留守北车师古城和吐鲁番的鲁克沁(汉代称为“柳中城”)。与此同时,班超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看法,派出一小队人马进入地处楼兰和罗布泊西南的鄯善国打探情况,他略施小计就了解到鄯善国王正在与一位匈奴使者密谋对抗汉朝。黄昏时分,他召集部下开会,按照惯例应该征求从事官的意见,但出于谨慎,他没有这样做,他说:“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②趁着夜色一片沉寂,班超率领小队人马放火烧了匈奴使者们住的小屋,接着又虚张声势地大喊大叫、敲锣打鼓,吓得那些野蛮人惊慌失措,这些野蛮人有的被烧死,有的被砍了头。事后,班超召见鄯善王,给他看了匈奴使者的脑袋。这位原本已经快要投降匈奴的鄯善王,见到这种场景心惊胆战,甘愿继续臣服于大汉。这件事处理完之后,班超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处理
(本章未完,请翻页)
疏勒的事务上。
就在汉朝和匈奴无暇插手塔里木盆地上那些印欧小国的事务的时候,这些国家之间争执不断。被汉人称作“贤”的莎车国王(公元33年-公元61年在位),在征服龟兹(公元46年)、大宛(费尔干纳)和于阗之后,暂时成为这些地区的霸主,但他在一次大叛乱中去世。公元61年,于阗国王推翻了贤的统治,龟兹归附于匈奴。这位中文名叫“广德”的于阗国王,成为莎车国的主人,并掌握了整个塔里木南部地区的霸权。在北方,控制权落到了中文名为“建”的龟兹王手里,建在匈奴人的支持下于公元73年抢占了疏勒。危急时刻,汉明帝派掌管这一地区事务的班超赶赴疏勒。班超首先到达了于阗,不料于阗王广德因为新近取得的一些胜利而被冲昏了头脑,与匈奴人来往密切却冷落了汉使班超。班超于是亲手把于阗王的国师的脑袋砍了下来。于阗王见状大为惊恐,继而重新归附于汉朝。为了表达自己对汉朝的忠
心,他杀掉了匈奴使者。然后,班超继续赶往疏勒。龟兹王建追随匈奴人,他已经征服疏勒并扶持他的龟兹亲信登上了疏勒王位。公元74年,班超只带了几个人冒险抓住了这位龟兹王,废黜了他,重新委任了一位中文名叫作“忠”的疏勒国王。
公元75年,汉明帝即将驾崩,塔里木地区在匈奴的支持下,爆发了一场旨在推翻汉朝宗主权的大叛乱。焉耆王暗杀了汉朝派驻的都护陈睦。龟兹(库车)人和姑墨(阿克苏)人开始包围身处疏勒的班超,被围困了一年多之后,这位英雄发起了反攻。与此同时,匈奴侵扰北车师(古城)国,杀死了臣服于汉朝的北车师藩王安得,将戊己校尉耿恭围困在一个堡垒里。耿恭与他的战友班超一样,英勇反抗。在缺衣少粮没有补给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把装备上的皮带煮熟了吃。就这样,他与身边的一小部分人坚持抗争到了最后。然而,由于塔里木地区经常发生叛乱,要维持西域那些小国对汉朝的臣服需要付出巨大代价,朝廷感到胆怯,因此刚即位的汉章帝下旨班超和耿恭撤离塔里木盆地。不过,班超意识到,这个时候撤退就意味着把这一地区拱手让给匈奴。所以,刚一撤退到于阗,他就改变了主意,决定抗旨,再次回到疏勒。就在他离开的短暂时间里,疏勒已经被龟兹人占领,也就是说,它落入了亲匈奴的人手中。班超砍了龟兹头目们的脑袋,回到他在疏勒的处所,决定再也不离开那里。公元78年,形势开始对班超有利,从疏勒、于阗乃至于远方的康居(粟特)等地召集或征幕的士兵,补充了班超的兵源,他夺取了阿克苏和吐鲁番地区,“斩首七百级”。与此同时,驻扎在甘肃的汉军从匈奴人手中重新夺回了吐鲁番的车师国,斩首3800人,缴获牲
畜37000头。北方的蛮族惊恐溃逃。在班超和耿恭这样的对手面前,匈奴人总算是得到了一次沉
(本章未完,请翻页)
重的教训。
为了说服胆怯的朝廷,在呈报给皇帝的奏章中,班超讲述了自己在西域的经验。他写道,那些被文人学士们谴责为没必要的边境战争,实际上是最切实际的防卫举措,这样做能在很大程度上使大汉的疆土免于遭受匈奴人的定期入侵,“取(西域)三十六国,号为断匈奴右臂”。而他的制敌方法,可以简括为一个著名的策略:“以夷制夷。”事实证明这种方法的确有效,每一块新征服的绿洲都能为他提供由当地人组成的队伍,对付那些还处于叛乱中的绿洲。借助于这些当地人的帮助,他完成了对整个塔里木盆地的征服。真正的汉人只有一小部分,他们是一些为了在战乱频繁的边疆建立功勋而到来的勇敢者或从军的人。这一地区为他们提供了生活给养,他们保卫这一地区,防止匈奴的游牧部落再次来袭。班超解释说:“臣见莎车、疏勒田地肥广,草牧饶衍,不比敦煌、鄯善间也,兵可不费中国而粮食自足。”班超与达西亚的征服者图拉真(罗马帝国皇帝)生活于同一时代,他的军事思想与图拉真不谋而合。
班超的志向是要把匈奴人赶回蒙古地区,使他们无法从丝绸之路抢夺食物和攫取财富。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先后平息了公元80年和公元87年发生在疏勒的叛乱,以及公元88年发生的莎车叛乱,并与伊犁河畔的乌孙人结成了同盟。班超对蛮族人的心理了如指掌,再加上他所派出的探子传回来的情报,他每次都能大胆地、出其不意地给予敌人沉重一击。公元84年,班超所扶持的疏勒国王忠,竟然伙同莎车人、康居人(粟特人)和月氏人(或称印度-斯基泰人)一起叛乱。忠被班超赶出了疏勒之后,于公元87年假装愿意归降,请求班超接见。忠带了一支骑兵精锐,企图在班超接见他的时候出其不意地袭击班超。班超将计就计,假装相信他的诚意,设宴款待他。然而,“酒过一巡”,班超马上抓住忠,砍了他的脑袋。与此同时,埋伏在周围的汉军立刻跳了出来,将忠所带来的随从一网打尽。公元88年,班超准备进攻莎车,这时候他率领的人马相当少(其中汉军与于阗招募的援军各半),而莎车从龟兹以及邻近城市招来的援军却达到了五万人之多。晚上,班超假装败退,然后又急行军杀了敌人一个回马枪,猛攻莎车,砍了敌人五千头颅,迫使敌人投降。
平息了莎车叛乱,仍然处于叛乱之中的只有龟兹和焉耆,他们从蒙古的匈奴人以及月氏人中寻找着同伙,意图与汉朝为敌。当时印度-斯基泰人的贵霜王朝已经相当强大,统治着阿富汗地区和北印度,贵霜皇帝(可能是迦德菲塞斯一世)因为求娶汉朝公主遭遇拒绝而心怀不满,于公元90年,派出一支远征军前往帕米尔山区东北部,支援龟兹与班超作战。班超在半路上切断了这支军队与龟兹人(他们可能为这支援军储备食物)会合的所有通道,然后跑得
(本章未完,请翻页)
无影无踪。这些印度-斯基泰人在没有给养的情况下,冒险行军于喀什噶里亚地区无穷无尽的小路上,最后却能全身而退,他们真该谢天谢地了。龟兹首领们栽了个大跟头,好在有惊无险,有了这次经历他们也变得聪明起来,选择了在公元90年重新与汉朝建立起友好关系(这是月氏人常用的一套)。
公元**年-公元90年,汉军将领窦宪和耿秉在与北方蒙古的北匈奴人作战中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后车师(古城)和前车师(吐鲁番)的两位国王马上恢复了他们与汉朝的联系。公元91年,汉军将领耿夔再次给予了匈奴致命的打击。他率军进入蒙古地区,很可能到达了鄂尔浑河,俘虏了单于的母亲以及他一家老小,立单于的弟弟於除鞬为继承人。公元93年,新的单于反叛汉朝,朝廷派了一支来自东北边境蒙古族部落的军队收拾他,这群鲜卑人打败并杀死了那位不服汉朝的新单于,从此北匈奴再也没有从这场灾难中恢复过来。
失去了匈奴人和印度-斯基泰人的支持,在塔里木盆地北部边缘地区作乱的四个小国中,有三个于公元91年投降了班超,这三个国家分别是龟兹、姑墨和车师。朝廷赐封这位得胜的将军为“都护”,他实际上相当于整个西域的总督。班超将自己的住所安置在龟兹附近的一个小城乾城里,而另一位汉军将领则住在疏勒。这个时候,仍然在与汉朝作对的只有焉耆。公元94年,班超率领着补充了龟兹人和鄯善(罗布泊地区)人的军队,讨伐反叛的焉耆人。焉耆人破坏掉了裕勒都斯上的桥梁,不过这种做法于事无补。班超所率人马并没有因此而退缩,他们蹚过齐腰深的河水,进入焉耆城前面的沼泽地。有的焉耆人设法渡过博斯腾湖逃跑,而焉耆王则无奈投降。班超在十九年前陈睦被杀的地方砍了焉耆王的头,替他报了仇。班超“因纵兵钞掠,斩首五千级,获生口万五千人,马畜牛羊三十余万头”③。自此,塔里木盆地的国家全部归顺于汉朝。公元97年,班超派他的副将甘英前往大秦(汉人对罗马帝国的称呼)。然而,甘英途经安息(即阿尔萨息统治下的帕提亚帝国)时,被安息人的谎言吓住,没有穿过帕提亚人的领地,他可能还没到罗马边境就回国了。
公元102年,班超年老退休,回到了中原,同年去世。继他之后管理西域的官员们,没能像他一样采取灵活的治理策略,切实利用当地人,导致塔里木地区于公元106年和公元107年爆发了大规模的叛乱。汉将梁慬在龟兹被当地人围困,尽管在打了一个大胜仗之后他成功脱困,但朝廷却因为这些持续不断的叛乱而彻底失去了对管理西域的信心,于公元107年召回了在塔里木的所有汉军屯兵,甚至还包括驻扎在柳中(鲁克沁)和伊吾的汉军。第二年,羌人(或称吐蕃人)攻打甘肃的汉军据点,随时有可能截断汉军通往敦煌的道路。当时的吐
(本章未完,请翻页)
蕃人仍然处于完全野蛮的状态,他们游牧于青海以西和以南的地区。公元108年,在展开了几次激烈的战斗之后,梁慬成功阻止了他们。公元109年,生活在内蒙古地区的南匈奴侵袭大汉边境。度辽将军耿夔怂恿一些鲜卑部落与匈奴人对抗,但南匈奴仍然经常袭扰山西北部边境,直到公元110年,梁慬迫使匈奴求和。
总的来说,直到公元119年着手重新构建边境安全保卫工作的时候,汉朝仍然面临着重重困难。伊吾(哈密或罗布泊?)的军屯区重新建立了起来,鄯善和车师再次归附于汉朝。但过了没多久,北匈奴单于联合北车师(古城)出人意料地消灭了伊吾守军。最后,班超的儿子班勇恢复了他的父亲在西域所取得的一切成就。公元123年,班勇在吐鲁番附近的柳中重新屯兵;公元124年,他一方面鼓励鄯善王效忠于汉朝,另一方面震慑龟兹王和姑墨王。他们最终归附于汉朝,并派出一支军队,供班勇调遣。班勇利用这支军队把匈奴人赶出了吐鲁番。公元126年,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促使生活在蒲类海(巴里坤湖)东北地区的北匈奴呼衍部臣服于汉朝,并赶走了企图插手干涉的北匈奴主力部队。公元127年,汉人进入焉耆,再次夺回了塔里木盆地。公元130年,疏勒王子和大宛王委派的使者一起抵达东汉都城洛阳,觐见汉顺帝。
自那之后的很多年里,给汉朝制造麻烦的主要是蒲类海的匈奴呼衍部,其间也有过其他短暂的叛乱,即由南匈奴的左支(或东支)一位首领于公元140年-公元144年发起的叛乱。公元131年,呼衍部攻占北车师(古城),并虐待当地居民;公元151年,这群野蛮人几乎摧毁了伊吾的军屯区,汉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保住它。不过,直到公元153年时,北车师仍然是大汉的属国。151年,一位愚蠢的汉朝官员的残暴行为激起了于阗人的反抗,他们杀死了他,尽管这座城因此而向汉朝致以真诚歉意。公元170年,汉朝将领们集合来自车师、焉耆和龟兹的人员,组成小分队,打着解决地区纠纷的旗号,远征喀什噶尔,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要警告他们。此外,公元168年-公元169年,护羌校尉段颎曾击退侵犯甘肃边境的羌人(或吐蕃人)。
①西汉时期,车师被汉军打败之后,分裂成了前车师和后车师以及山北六国(即卑陆国、单桓国、西且弥国、东且弥国、劫国、郁立师国)。前车师国以交河故城为都城,后车师国的王庭所在地则是北庭故城。
②见《后汉书·班梁列传》。班超准备率部趁夜偷袭匈奴使者,有人建议他与从事官郭恂商议,班超生气地说:“是福是祸就在今天晚上的行动,从事官只是个庸人,在这个非常时刻告诉他这件事,他一定会因为恐惧而走漏消息,因此连累我们默默无名地死去,我们还做什么英雄!”
③见《后汉书·班梁列传》。
(本章完)